当前位置： 卧底“写”服务：肯尼亚竟成了代写圣地？
“天临六年”的毕业季，还在苦苦做毕业论文的高校学子，依然没忘记在微博上质问翟天临“你欠我的拿什么还。”
就在大学生“缝合怪”们绞尽脑汁地为论文发愁。写机构的专业老师们，却能用一句“包写包过”轻轻化解你的哀愁。当然了，前提是先交钱。
有需求就有市场，活跃在电商、社交平台上的代写产业链，已经是一个持续了数十年的水下灰产。
而除了大学生，教师、医生、护士以及国企的高级工程师们，也是代写市场里的重要买家。为了揭开论文捉刀人们的神秘面纱，我们以一名“代笔写手”的身份，潜伏在写圈一个月，弄清楚了一些关键事实。
你可能没想到，除了仍然在读的大学生，教书育人的中小学教师会是购买论文的一大主力。
我采访了分别在江西、广东和北京做教师的三位朋友，在她们的描述中，为了评奖评职称，买论文、买课题的现象并不罕见。一位在江西某县做小学做英语老师的受访者甚至告诉我，她们学校的职称论文大多数都是买的。
论文跟职称挂钩，职称又决定了薪资水平，在经济发达的广东地区，一级教师和高级教师的收入差距高达5000元。
看似轻松、人人都羡慕的教师岗，日常工作很复杂，光是处理教学和行政任务、家校关系就已经够呛，更别提下班抽时间写论文。于是买论文，成了许多老师们的“无奈”选择。
但要说天天教导学生品行的他们真的觉得这事没问题吗？有，但问题比起来算是小的了。因为在现行的职称考核体系中，比起编教材、拿奖，能花钱解决的论文，反而是最简单的加分项。
直接买论文的现象，也广泛存在于拥有职称体系的国企、公立医院甚至是公务员群体中。一位在某建筑国企工作的朋友告诉我，要想当上“高工”（高级工程师），论文是必须的。
但是建筑工程工期都很紧张，要评高级工程师的基本也都是项目负责人，人在工地，还要对接甲方、监理、协调外部关系，亲自写论文，几乎是不可能的事。而有些人脱离现场太久，专业方面技术生疏，也不得不找人代笔。
他所在的公司里有 1300 多名高工，约 80% 的人都把职称论文外包给了专门的机构，就连整理和“美化评职称材料，在当地也有了一条细分的产业链。
当纸面材料成为了评定能力的重要基础，所有人都陷入了无效，或者说虚假的内卷之中。而这些被买来的论文，仅在评职称时有用，基本不具备发现新知和行业交流的价值。
那么问题来了，这些决定了教师、工程师到底能不能评上“高级”的论文，实际又是出自哪些人之手呢？
代写市场虽然鱼龙混杂，但“供应商”大概能分为两类，个人和机构。在校的硕博大学生，是最常见的个体户。
如果写手是汉语言文学这种典型的笔杆子专业，那么从文学、历史、影视到中小学教育的选题，统统不在话下。
在一位写手向我们展示的微信通讯录里，客户的名字备注被改成一排排的论文标题。一个人，就承包了文科的半壁江山。
在论文买卖的行当，书中没有黄金屋，一字也抵不了千金，千字收费200元，已经算得上是高价，一些写手给出的报价，更是低到让你怀疑人生。
对比之下，理工科专业的代写门槛高、难度大，一个刚刚从某农业大学毕业的同学告诉我，“我觉得我们工科类的会比较难找，就比如像就是我们这种地的，我就没听说过有人找啊？就是因为这种东西太难沟通了。你怎么种的你只有你自己明白。”
不过，都2024年了，代写市场价还跟十年前差不多，最大的区别可能是，ChatGPT、文心一言等AI工具成了写手们的好帮手，论文流水线将会慢慢的快，至于生产出的论文质量，恕我直言，学历贬值，也有代写们的一份“功劳”。
就在2024届高校毕业生进入论文答辩阶段，福州大学、南京工业大学等多所高校陆续发表相关声明，明确要将引入论文检测工具，严查AI文的行为。
然而论文机构们也早有对策，2月份我以写手身份应聘的一家代写工作室，就在告知我接稿流程时强调，“客户的所有稿子要求原创，严谨AI写。” 只有在“客户导师”明确反馈整篇论文不是胡编乱凑的之后，才能把剩下的一半稿费结全。
个人之外，一些代写是以“论文作坊”乃至“机构”的形式运作。在网络上，他们往往会把自己伪装成教育咨询公司的模样。
我在小某书上刷到的一家教育咨询机构，宣称自己有名校资深导师数十人，专门从事1对1毕业的“论文辅导”，加微信后，我发现他们实际上也提供代写服务。
一位在这家机构购买了“代改”服务的用户 S 告诉我，自己被这家“骗子机构”骗了1500元。
S是一名小学语文老师，为了评职称发论文，在自己写的论文被期刊退回的情况下，为了更好的提高发表的可能性，找了这家“专业机构”润笔，结果5000字的文章，只修改了不到两段，想跟客服讨个说法，还被店家指着鼻子骂了一顿。
为此，我们还专门去问了一下律师这事儿可不可以维权。广东晟典律师事务所的孙晨曦律师表示，“文的这种委托合同大多数都会被视为违背公序良俗。按照民法典的规定，它属于无效的合同。在实际判例中，他（写机构）应该把代写的钱返还给买方。”
只不过打官司的周期，可能比你本人写完一篇学术论文的时间还要长。再加上写违背学术规范，代写机构也可能以告发到学校作为心理威胁，许多人代写被骗也只能吃下“哑巴亏”。
当然了，不只是中国的大学生和编制内职场人需要写，不想亲自写作业的欧美大学生也不在少数。
他们的捉刀人，有很大一部分是来自肯尼亚。作为英国曾经的殖民地，英语至今是其官方语言，但肯尼亚的教育水平跟四周的国家相比却算得上出色。经济欠发达、青年失业率高，一个月能赚2000美元的代写工作，是当地许多年轻人追求的香饽饽。
去年夏天在“世界论文工厂”肯尼亚做了一个月田野调查的人类学博士生周舟告诉我们，“他们（肯尼亚的写手们）主要感觉自己代写的客户就是，rich, white, lazy kids……我当时听到过最离谱的故事是，他们当时有写手接了一个人的政治科学的博士论文，然后博士原本是要去摩洛哥做调研，他甚至给这个代写的人出了机票、承包了写手在摩洛哥的食宿，让他到摩洛哥去把这个代调研做了。”
而且跟国内的私域经营不同，肯尼亚的代写产业属于“平台经济”，欧美大学生通常在专门的代写网站下单。
一个评分高、交易量大的“值钱”帐号背后，很可能也是为机构工作的一大批写手。
由于平台抽成过高，许多写手试图绕过平台，与客户直接打交道，在国内的社会化媒体上，已经有肯尼亚的 IP 在直接招揽来自中国的留学生客户了。
调研进行到这里，突然觉得有点悲哀， 悲哀的不是肯尼亚写手都发现中国写市场之大了，而是，我们费尽心机的调查，某一些程度上也是一段“无用功”。
比起搞清楚 写” 如何运转，更值得思考的问题其实是，论文，在啥状况下才有存在的必要？
当论文成为了压倒性的评价指标，教授忙着自己发论文无暇教学，大学生为了让论文达标/评优，转而寻求校外的论文辅导，甚至是找代写，“论文生产”，陷入恶性循环之中。
论文对应的英文单词 thesis，最初是指“提交给上帝的文章。”它跟西方大学的前身——教堂——有关。thesis，就是人们学完《圣经》之后的心得。
进入现代大学之后，论文真正的本质，是交流和传播学者的学术发现。如果说在高校和科研机构，论文尚且能作为重要的衡量标准。
那么对于在一线从事教学、生产的教师和工程师们而言，很多纸面上的指标性评定，并不是对真实能力的考核。
我们需要的，不只是反对“唯论文”“唯帽子”论的口号，这事的解决关键，不在写论文，或者是揪出写的人。一个灵活性更好多元，关键是更真实的评价体系，或许才是真正的破局之道。